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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兹涅先斯基《戈雅》

沃兹涅先斯基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戈雅》意味着“战争”。如果不知道他写作时的背景,这首诗也许一下子难于理解,原作的声韵,余味无穷。他之所以把“戈雅”和“战争”联系在一起,是有原因的。德国入侵苏联时,不满10岁的他随母亲疏散到大后方。他以为父亲在列宁格勒阵亡了。可是有一天父亲从前线来,带给他一本戈雅画册。那时他对这位西班牙画家尚一无所知,但画册中有枪杀游击队员、吊死乡民的场面,有战火有炮声。广播里每天报道的也是战争。于是这一切汇合成两个字——戈雅。“戈雅——民族大迁移时疏散的火车如此哀鸣,戈雅——我们离开莫斯科时汽笛与炸弹如此呻吟,戈雅——村后的狼群如此嗥叫,戈雅——收到伤亡通知书的女邻居如此哭诉,戈雅……这记忆的音乐写成了诗,我的最早的诗。”
但当时有很多人认为这不是诗,而是文字游戏,报刊上把他骂得体无完肤。沃兹涅先斯基说:当时“最温和的标签是‘形式主义’”。现在看,那些批评家或少见多怪,或是顽固地抵制新的艺术形式的发展。

这时帕斯捷尔纳克给他寄来了一封短信祝贺他:“我正在住院。重病缠身,反复无常。恰逢此时,你登上了文坛,如此突然、神速、疯狂,能活着看到这一天,我太高兴了。我一向喜欢你观察事物、思考问题与表达自我感受的方式和手法。但是我没有料到它会这样迅速地被公众听到,并得到承认,我尤其为这件意外的事,为你的成功而高兴……”
继《戈雅》之后,沃兹涅先斯基发表了长诗《工匠们》。这又是一部新颖大胆之作。《工匠们》描写俄国古代一个沙皇下令找来七位工匠,在莫斯科中心广场上建造一座教堂。他们根据自己的设计建造起绚丽烂漫、奇异非凡的大教堂。沙皇唯恐世上再出现这样值得骄傲的建筑物,便谕旨把工匠们关进牢房,挖掉他们的眼睛。诗人并不是单纯为了再现流传已久的故事或颂扬这座美丽无比的教堂,也不是单纯为了缅怀过去,而是追求更深层的内涵:原始的工匠是艺术家,他们有革新的魄力,他们创作的杰作有永恒的魅力,他们的精神是鼓舞后人勇敢前进的动力。诗人在长诗中寄托了自己的艺术信念:让历史为现实服务,用历史唤醒人们沉睡的心灵,艺术家,不管有名还是无名,他们的血脉相承。( 高 莽 )



沃兹涅先斯基《戈雅》


我是戈雅!

敌人落在光秃的田地上

   为我啄出弹坑的眼窝。

我是痛苦。

我是战争的声音,

是四一年雪地上

   城市中烧焦的木头的声音。

我是饥饿。

我是

  那像钟一般挂在空旷的广场上

  身子遭敲打的、被吊死的女人的喉咙……

我是戈雅!

呵,仇恨满胸!

我是不速之客的灰烬——

     像射击似的向西方卷去!

在那作为纪念板的天际

     像钉钉子一般

         钉上了

结实的星星。

我是戈雅。


秀 公 / 译





《戈雅》是沃兹涅先斯基用沉郁高亢的声音,控诉战争的罪恶,表现战争的残忍与恐怖的优秀诗作。诗人在诗中抒发了对战争和杀戮的厌恶之情。
戈雅是西班牙的一位伟大的画家,他的代表作就是总标题为《战争的灾难》的组画。在这里诗人将自己幻化成了西班牙这位对战争具有深刻体会感悟和透彻表达的伟大艺术家。戈雅是用画笔、用色彩来表现战争的灾难。而诗人自己,要做俄罗斯的戈雅,要用文字、用韵律来表达战争所带来的灾难和罪恶。于是,诗人用文字与韵律为自己画一幅肖像画。通过“我”对自己的描画,你们就会认识“我”,认识战争的可怕和人性恶的恐怖。先看“我”的眼睛。不!不是眼睛,只是眼窝!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我”的眼睛只剩下敌人为“我”啄出的,空洞、浑浊、无神的眼窝了。“我”已没有流水般清澈的眼睛,“我”也不能再顾盼神凝。“我”只有深陷的、斑驳的眼窝。这眼窝是令人惊怵的,它是不知掠取了多少人生命的、嘶声裂叫的炸弹撞击出来的。再看“我”的脸——这光秃秃的田地。这里本应该是风吹稻浪、草木摇曳,这里本应该是硕果累累、四季飘香,这里本应该是欢声笑语、生机盎然,这里本应该是充满希望的田地!而现在却是光秃秃、灰蒙蒙、满目疮痍,成为只有黑暗和恐惧的荒原!田地、弹坑——灰色的脸、深陷的眼窝,敌人,是敌人将“我”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是战争的声音,/是四一年雪地上/城市中烧焦的木头的声音。/我是饥饿。/我是/那像钟一般挂在空旷的广场上/身子遭敲打的、被吊死的女人的喉咙……”“我”现在只有痛苦。“我”因痛苦而呼喊,而号叫,而哀嘶。“我”不但要画出“我”的面孔,“我”还要画出“我”的声音。请听听“我”的声音。“我”的声音是战争的声音,是战马嘶叫、战车轰鸣的声音,是飞机呼啸、炮弹尖叫的声音,是一阵阵地动山摇、振聋发聩的爆炸的声音。“我”的声音随着那漫天飞舞的、毫无目的与归宿的雪花在空中传播、流荡。呼啸的北风中你可听得到“我”的声音的颤抖与哀鸣?“我”在呜咽,“我”在低泣。“我”那美丽的故乡,那生“我”、养“我”的城市,现在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满眼都是焦木、废土。在那圣洁的白色的雪地上,竟然横躺着这么一座焦黑丑陋、面目恐怖的城。而那木头燃烧的噼啪声、高墙倒塌的轰然声、城市阵痛的呻吟声都随着雪花,被冻结、冰封在了1941年,都随着记忆的寒冬,被尘封在心底最深处,也是最痛处。面对这些,“我”的声音已经嘶哑,“我”已唱不出优美的歌。战争带给“我”们的只有死亡和饥饿。战争使“我”对饥饿的感受如此的真切和深入骨髓。强大的饥饿感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于是“我”恍惚之间认为自己便成了饥饿本身。面对饥饿,“我”只能嚅动“我”干涩的喉咙。然而“我”甚至感觉不到唾液的清凉。因为“我”的喉咙已经被冰冷的缰绳所勒紧。“我”甚至不能呼吸,因为“我”被残暴的敌人处以绞刑。“我”的身体像钟摆一样在寒风中不停地晃动。空旷的广场,这儿本是儿童嬉戏、家人休闲、热闹温馨的地方,而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和“我”那被勒紧的喉咙。你是否听得见那缰绳与横木间摩擦的吱吱声?你是否感觉到恐惧?战争连无辜、柔弱的女人也不放过!
“我是戈雅!”“我”禁不住再次呼喊了出来。“我”要控诉战争的苦难,“我”要谴责卑鄙人性的罪恶!
“呵,仇恨满胸!/我是不速之客的灰烬——/像射击似的向西方卷去!/在那作为纪念板的天际/像钉钉子一般/钉上了/结实的星星。”不要怪“我”将仇恨装满胸膛,因为“我”的身体里只剩下仇恨。它们在“我”的身体内剧烈的燃烧,复仇的火焰将“我”化作漫天飞舞的灰烬。但哪怕“我”变成灰烬,“我”也要给敌人来一个猝不及防。“我”要像狂风一样朝着那罪恶起源的地方,卷起来,向射出的子弹一样射向敌人头顶的天空。“我”要化作一颗结实、闪亮的星星,在那如同翻开的纪念板一样的天空中,把自己像钉钉子一样狠狠地钉上去。“我”要把他们的罪恶钉在纪念板的耻辱柱上,钉在广袤无垠的天空,钉在那历史的沉重的书页上,钉在人们的记忆里。每当夜晚来临,每当他们的后代抬头仰望星空,“我”都要让他们看见“我”。在黑暗的夜里,“我”要给他们些许光明,但更要让他们凝望着“我”,陷入沉思、反省和忏悔。
“我是戈雅!”“我”再一次地呼喊,“我”要揭露战争的罪恶,“我”描画战争的灾难。其实“我”更希望看见战争的结束,感受和平的温暖!
沃兹涅先斯基用他那凝练冷峻的笔触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战争罪恶图。他以强有力的节奏和韵律唱出了自己的心声,发出了对战争的控诉。这首诗是沃兹涅先斯基实践自己形式主义诗歌理论的代表作。整篇诗歌采用圆周句式:“我是戈雅!……我是痛苦。……我是饥饿。……我是戈雅!……我是不速之客的灰烬……我是戈雅!”这种圆周句式节奏感强烈,读来朗朗上口。作者又用节奏制造气氛,从而准确地表达了诗人对于战争和扭曲人性的厌恶,强化了对战争灾难的悲伤和愤怒感。
在诗歌句式的排列上,诗人借鉴了马雅可夫斯基的阶梯诗的形式,例如“我是战争的声音,/是四一年雪地上/城市中烧焦的木头的声音”这样的句子。意象越来越具体,情绪越来越激昂沉郁,对战争的鞭挞也是一层层深入。
在每节诗中诗人还巧妙地借用身体的部位来感受战争,于是形成了诗人对“战争的灾难”(戈雅的代表作)的全方位的感受。第一节用“眼窝”,第二节用“声音”(暗指耳朵),第三节用“喉咙”,第四节用“胸”。用身体全方位感受战争,给人们营造出一种“满耳是大众的嗟伤,满眼是国土的沦丧”的氛围。在诗歌中诗人将光秃的田地、弹坑、焦木遍地的城市、空旷的广场、躯体、灰烬等一系列凋零颓败、肃杀恐怖的意象组合在一起,产生了撼人心魄的力量。这些意象不但引起了人们的联想,而且还营造出一种令人压抑和窒息的感觉。而在诗歌的最后,诗人却出其不意地用了优美的意象——星星来结束。星星既是对战争的控诉和警醒,又表达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对和平的渴求。天空中的星星一下将诗中的视野拓展了出去,也对诗的意境进行了升华,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和思考的空间。( 李 国 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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