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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时,逃离莫斯科恐怖音乐厅

高孜然 凤凰网 2024-04-10



3月24日,星期日。莫斯科乌云密布,飘着小雨,大量民众聚集在番红花城市大厅,他们点燃蜡烛,带着白色气球、彩色鲜花、和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具,为两天前在恐怖袭击中丧生的同胞哀悼。

 

这是俄罗斯自2004年别斯兰人质事件后最严重的屠杀事件。据俄罗斯联邦侦查委员会3月24日表示,本次恐袭已经造成137人死亡,其中包括3名儿童。目前,只有62名受害者的身份被确认,其他受害者的尸体受损严重,需要通过基因检测来确定身份。

 

恐袭事件发生约5小时后,当地时间上周星期五晚,ISIS(伊斯兰国)活跃于伊朗和阿富汗境内的分支ISIS-K宣称对本次恐袭负责。星期六,俄罗斯当局称已经抓获了试图逃亡乌克兰的四名直接嫌疑人和七名相关人员,其中四名直接嫌疑人均为塔吉克斯坦公民。根据BBC报道,普京坚称“乌克兰一侧为他们准备了窗口过境”。


 

据央视新闻报道,一名嫌疑人表示,大约一个月前,他在社交媒体上收到陌生人发送的消息,对方要求他到指定地址发动攻击,并表示愿意提供100万卢布(约7.82万元人民币)。被捕时,他已经收到了对方转来的50万卢布(约3.91万人民币)。

 

有当地民众向CNN表示,星期日这样的大型哀悼会正在成为俄罗斯不稳定政局下的常态,人们普遍觉得没有安全感,担心恐怖袭击再次降临。

 

恐袭爆发时,在俄生活六年的华人陈一鸣就在事发现场,经历了惊险的逃难历程。以下是他对凤凰网的陈述:




当时我正在音乐厅北面商场的四楼,这是一个大型的美食广场。我对这里并不熟。在俄罗斯的六年,我常驻圣彼得堡;事发前一天,我才刚刚从亚美尼亚飞到莫斯科,在距离案发地300米左右的民宿住下。我在美食广场慢悠悠地逛,琢磨晚上该吃什么。

 

突然,巨大的爆炸声从南面传来。我的第一反应是无人机空袭。

 

我和周围的人都蹲下了,蜷缩身体。连续不断的声音传过来,像是鞭炮,伴着尖锐的玻璃破碎声。求生的渴望让我的肾上腺素一下子上来了,我环顾四周,寻找安全出口。而后弯着腰,用美食广场内的桌椅作掩体,跟着一群俄罗斯人走到安全出口,进了楼梯间。

 

楼梯间里其实很安全,它是作防火用的,两侧的墙壁非常厚实,子弹打不透。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下意识地左右躲闪,快步到了一楼。

 

商场一楼有南门、北门两个门。我瞥了眼距离音乐厅更近的南门,发现它的钢化玻璃已经被打碎了,只好从北门逃生。和我一起走北门的只有十几个俄罗斯人,绝大多数的人选择从南门离开。我刚开始不太理解:那个地方刚刚发生了爆炸,你们怎么能从那边走?后来才知道,南门外是一片广阔的停车场,很多人把车停在那边。

 

刚从北门出来,我身后的玻璃墙就碎了。那个鞭炮声还在持续,我以为这是无人机轰炸后发生的爆燃声,或者是塑料之类的化学制品在燃烧后释放出的气体遇火产生的声响。这时一个俄罗斯人最先反应过来,说这应该是步枪的声音。


 

为了躲子弹或爆破碎片,我们采取了更为隐蔽的方式离开停车场:把身体压得很低,贴着场上的汽车蛇形迂回逃跑。身后不断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有人倒下了。我当时不知道他们是滑倒的还是被打倒的。后来根据媒体的报道,我相信他们其实是被打倒了,可能没被打死,但打伤了腿,就留在了停车场。

 

我们一直跑到了距离现场300米开外、位于莫斯科大环路和莫斯科河交界的一座山坡。这里有座大桥,我们用桥墩作掩体,躲在桥洞下。

 

和我一起逃生的都是年轻的俄罗斯人,大家虽然有些慌乱,但整体还是比较冷静的。在桥洞待了大概十分钟后,有几个人在Telegram(注:一款通讯聊天App)上得到消息,了解了音乐厅内外的情况,确认这是一场恐怖袭击。而那些从南门逃跑的人,很可能直接撞上了音乐厅外疯狂扫射的恐怖分子,成为恐怖袭击的受害者。





恐袭发生后十八、九分钟,俄罗斯安全部队才开着装甲车抵达了现场。在这之前,枪声几乎是持续不断的,只有在换弹夹或寻找幸存者时才有片刻的喘息。

 

音乐厅里虽然有四名保安,但他们都没有配备武器。我不知道他们当时有没有反抗,但我觉得任何人手无寸铁反抗拿着AKM步枪的人都是非常不明智的,基本上就是送死。(注:安保人员阿列克谢向央视新闻表示,恐袭发生时,他带领部分人群在地下室躲藏,帮助众人脱险。

 

和俄罗斯安全部队一同抵达的是消防直升机。这些直升机下都吊着一个圆锥形的容器,它们刚刚从莫斯科河里就地打水,然后飞到音乐厅上空,从空中倾倒河水灭火。

 

而后,俄罗斯的交警部门也抵达了现场,他们很快封锁了附近的道路。为了防止恐怖分子徒步逃离现场,俄罗斯特种部队会对附近过往的车辆人群进行筛选,比如,媒体和医生可以进入,刚刚救下的幸存者可以离开,其他人均不放行。

 

这些举动让我意识到,这次的恐袭非同寻常。通常情况下,俄罗斯的恐袭是自杀式的,恐怖分子往往想着“我就不活了,我要跟你们拼了”,所以不会逃跑。而这次的恐怖分子好像为逃跑做了充分准备,在警察到来时就直接开车离开了。



现场一片混乱,因为交通管制,我在附近滞留了大概两个半小时,最后是央视驻莫斯科的记者让我坐上了他们的媒体车,离开了现场。


莫斯科和北京有五个小时的时差。当时已经是北京时间的凌晨两点,我没给家人打电话,怕我妈妈得知我的经历会睡不着觉。莫斯科时间的第二天早上五点,我被一连串电话叫醒。 

妈妈一直对俄罗斯的安全局势有所顾虑。2017年,有恐怖分子在圣彼得堡地铁安装炸弹,导致14人身亡,至少45人受伤。那时,我就恰好在事发地铁站换乘,侥幸逃过一劫。这次不出所料,妈妈更加担忧我的情况。我想,没有任何一个父母能够接受,自己的孩子突然出现在新闻里恐怖袭击的现场。

 

我安慰她说,人生无常。如果你的孩子不幸就是在这个地方被子弹击中,那这就是我的不幸;但既然我幸运地没有被打倒,那你就不要去担心去后怕。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幸运。后来我听说音乐厅里有一个15岁的中国男孩子和同伴一起听音乐会,他的同伴不幸中弹、身亡了。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些没能逃出来的人,他们倒下的时候我特别难过。

 

那天是周五,俄罗斯人有周五到乡间别墅度假的习惯(注:在俄罗斯,别墅并非中文语境下的豪宅,而是由圆木或木板搭建的乡村小屋,是普通人家的必备品)。附近的莫斯科大环线是他们出城的必经之路,事发音乐厅所在地是个非常大的综合商业体,很多人选择在此采购物资,或者先参加音乐会,结束后再驱车赶往自己的别墅。

 

按照中国人的标准,他们的收入都不算高,可能也没过过什么特别幸福的生活,日常生活可能并不如我们丰富。好不容易盼到周末出去度个小假,结果又被恐怖分子打死了。尤其是那些年轻人,他们可能还没有机会去看一看这个世界,人就没了。

 

尽管后怕,我并不会因为这次恐袭就离开俄罗斯。很多网友在国内生活时间久了,可能觉得,一场恐怖袭击,或者说一场巨大的公共安全事故,是一件非常难以想象的事情。但我去到过很多国家,和很多人聊过,比如哥伦比亚人,中东人。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暴力事件才是不正常的。


 

所以按照国内的标准,俄罗斯的确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但是如果我们把俄罗斯和真正混乱的国家对比,甚至和很多欧洲国家对比,它的安保措施都是最为严格的。就好像很多人认为瑞士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但即便在瑞士,你坐火车把行李放在座位上,然后去个厕所,回来包就可能会丢。

 

我不是一个喜欢用爱国主义去渲染民族情绪的人,但那天我坐在央视记者的媒体车里,倒视镜上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CCTV俄语频道,还有一个小小的中国国旗,不管是中国籍还是俄籍的同事都在协助我离开现场,车子畅通无阻地向前行进。我想,不管你是什么立场,都会非常感动:你知道你和他们在一起,你和来自你国家的媒体在一起,你就是安全的。

 

这两天莫斯科街上还是能看到不少行人,但与往常对比,很多主干道都很空,我从来没在周末看到过这么空的莫斯科。坦率讲,昨天去超市,我会下意识地观察周围的人,看他们背了什么样的包,看他们有没有摘包。因为我很担心会突然有一个人,从包里掏出一把枪对我们扫射。我感觉身边的其他人也都是这种警觉的状态。

 

我想,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可能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平时竭力所追求的东西,到头来都比不上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度过这一生吧。






整理 高孜然 | 排版 魏蔚来源 凤凰全球观察团凤凰网原创持续向优秀的作者约稿简历和样稿请寄:zhouhl@ifeng.com



1. 莫斯科袭击案:枪击与恐慌下的音乐厅大屠杀,BBC中文,3月24日 2. Russia Arrests 4 Suspects in Moscow Attack as Death Toll Climbs to 133, The New York Times, 24 March

3. Here’s What We Know About the Moscow Concert Hall Attack, The New York Times, 24 March4. Moscow concert venue shooting latest, CNN, 24 Mar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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