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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炳哲 | 精明的权力

韩炳哲 社會學會社 2024-01-24



专题导言


马克斯·韦伯曾言:“权力是社会学上的无定型。”作为社会学研究中的经典命题,权力一直以来都备受关注,并在不同的时代和领域表现出不同的特质。从农业时代发展至今,社会形态随着信息技术的成熟步入到网络社会。具有确定空间和明确规范的生产工厂,日益受制于流动的没有实体的网络数字平台。过去建立于理性基础上的制度设计遭受冲击,社会支配方式也由规训逐渐转化为控制。在由流量社会和注意力分配机制构筑的当下,权力的形成和运作方式也在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因此,本专题希望探讨传统的权力理论和研究范式在分析当下社会问题时,是否仍然具有效力?存在于稳定组织之内,运作于层级之中的规训权力,是否仍然能对个体行为产生关键性影响?数字时代的权力是否出现了全新的表现形式?


整个专题分为4部分,归纳权力的定义(1)、探索权力的起源(2-4)、权力的表现形式和控制技术(5-7)、立足于数字时代对话权力的起源,发现传统权力表现形式和控制技术的演化与创新(8-10)。在第一部分,丹尼斯·布朗的《权力论》系统地总结和概括了有关权力本身的定义及其相关的分析视角和理解范式。第二部分,卢曼的《权力论》独辟蹊径,从社会交往媒介的角度探索权力产生的原初动力和功能演变。埃利亚斯的著作则通过观察中世纪从宫廷到贫民的阶层生活,从中总结出了权力产生的模式和运作规则。韩炳哲的《什么是权力?》立足于数字时代,对权力起源进行追溯,着力于发现当下权力从诞生之初就有别于传统权力的演变规律。第三部分对于权力表现形式及其控制技术的洞悉,需要我们回归经典,无论是《权力与话语》还是《规训与惩罚》,福柯都为权力如何行使,个体和群体如何被规训提供了完整的分析范式。斯科特的《支配与抵抗艺术》则立足于受权力支配者的视角,从如何反抗权力的角度展现了权力控制的另一种样态。最后一部分,进入到对数字时代权力转向的探索。韩炳哲的《精神政治学》与蓝江在《从规训社会,到控制社会,再到算法社会》对于社会形态转化的分析,都在表明数字时代的权力生成和运作方式有别于规训权力,而《流量社会:一种新的社会结构形态》一文,则为探索数字时代全新权力形式提供了一个思考方向和探索基础。


鸣谢


专题策划人:王碧晨




韩炳哲(韩语:한병철,德语:Byung-Chul Han,1959年-),韩裔德国哲学家,曾任教于卡尔斯鲁尔设计学院与柏林艺术大学。主要研究领域是18-20世纪伦理学、社会哲学、现象学、文化哲学、美学、宗教、媒体理论等,著有《倦怠社会》《透明社会》《爱欲之死》与《精神政治学》等书。(相关阅读:倦怠社会真实性的恐怖



精明的权力


权力有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其最直接的形式表现为对自由的否定。它使权力持有人能以暴力手段,违背屈从于权力的人的意志,来实现自己的意志。权力不会被局限在制服反抗和逼迫顺从这两个方面。它不必表现出一种强制的模式。依赖暴力手段的权力并不是最高级的权力。逆向意志的形成和对权力持有人的反击证明了权力的软弱无力。权力毫无疑问就存在于人们不刻意关注它的地方。权力越大,就越平静。它就那样存在着,没必要张扬出去让人关注自己。


权力也许表现为暴力或镇压,但并不以此为基础。权力不必是排他性的、禁止性的或者封锁性的。它不仅不反对自由,甚至可以将自由为己所用。权力只在消极的情况下,才表现为罔顾他人意愿的、扼杀自由的、说“不”的暴力形式。今天,权力越来越呈现出一种自由的姿态。它以顺从、友好的形式摒弃了自己的否定性,将自己装扮成自由。


然而,规训权力仍然深受否定论的控制。它压抑,不自由。由于规训权力存在否定性(Negativität),新自由主义政权在它那儿无从谈起,却在确证性(Positivität)中异彩纷呈。新自由主义政权的权力技术是微妙、灵活且精明的,无人可以窥探。顺从的主体对自己的屈从性并不自知。它被环境威力遮蔽,臆想自己身处自由。


那种靠使用蛮力,强行给人们戴上规范、禁令的紧箍咒的规训权力是没有用的。设法让人们发自内心地屈从于环境威力(Herrschaftszusammenhang)的权力技术才是更有效的。它愿意积极发动、激发动力并力争尽善尽美,不愿意制造障碍或者压制他人。因此,权力的效率不是通过禁止和撤销而是通过赞扬和成全来实现的。权力试图使人们对自己产生依赖而不是让他们变得顺从。



图为Kim Bridgland所绘的《潜在的控制之雾:控制社会下的生命与生活》(A Latent Fog of Control - on Life and the Living in the Societies of Control)。[图源:archandphil.wordpress.com]


精明且友好的权力不会正面反对屈从性主体的意志,而是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号控制他们的意志。它的同意多于拒绝,诱惑多于压制。它努力制造积极情感并对其加以利用;它循循善诱而不是处处禁止;它不与主体对立,而是去迎合对方。


精明的权力攻心为上,而不是对其进行惩戒,让它向约束和禁令低头。它不允许我们沉默,相反却不断地要求我们去倾诉、分享和参与,去交流我们的想法、需求、愿望和爱好,讲述我们的生活。这种友好型权力仿佛比镇压型权力更强大,并且具有遮蔽性。如今,自由的危机不在于我们面临一种否定或者压制自由的权力技术,而在于这种权力技术对自由敲骨吸髓般的利用。为了进行有候选人的所谓自由选举(Auswahl),真正自由的无候选人选举(Wahl)被废弃了。


看起来具有自由思想并且友好的精明权力善于鼓励和诱导,这就比那种独断专行、威胁恐吓、发号施令型的权力有效得多。点赞按钮(Like-Button)就是表征这类权力的符号。人们在消费和交际的同时,即在点赞的同时,已然屈从于环境威力法则了。新自由主义就是“讨我欢心”(Gefällt-mir)的资本主义。它本质上与19世纪那种依靠规训强制和令行禁止方式来运行的资本主义截然不同。


精明权力会解读和评价我们有意和无意的思想。它相信人们会主动进行自我组织和自由优化,因此无须去压制反抗。这种类型的统治无需蛮力,无需暴力,因为它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它意欲通过讨好逢迎和制造依赖的方法进行统治。那么,下面这条警示——“远离我所欲”(Protect me from what I want),当属“讨我欢心”的资本主义了。



〇本文节选自韩炳哲《精神政治学》,第二章“精明的权力”,关玉红译,中信出版社,2019年版。为阅读及排版便利,本文删去了部分注释与参考文献,敬请有需要的读者参考原文。


〇封面为1972年福柯与德勒兹关于理论和实践的重要性的讨论的场景。[图源:critical-theory.com]


〇编辑 / 排版:卡卡

〇审核:林岭、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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