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之桶
仇恨是苍白的达纳伊德丝之桶；
发狂的复仇女神双臂强壮通红，
她徒然地将死人的血和泪
一桶桶倒进那黑暗的虚空。
是魔鬼在桶底偷凿了秘洞，
使千年的汗水和努力落空，
但仇恨仍能使牺牲者复苏，
敲骨吸髓照旧会持续进行，
仇恨恰似旧巷深处的醉翁，
越喝越口渴，嗜酒更如命，
仿佛九头蛇，斩头落又生。
——幸福酒徒对美酒心知肚明，
而仇恨已注定献身可悲的宿命，
永远不能在圣餐台下安然入梦。
破钟
悲喜交集的是在寒冬夜里，
望着跳跃炉火和蒸腾烟气，
倾听着钟声在雾霭中鸣唱，
尘封往事缓缓从心头升起。
这音色洪亮的钟真有福气，
历经沧桑，却仍矍铄有力，
它忠实地传播信仰的钟声，
如营帐中的老兵高度警惕！
我灵魂已有罅隙，厌倦里
想用歌声驱走黑夜的寒气，
却常常发现歌喉有气无力。
如被遗忘的伤兵残喘粗气，
在血泊中，身上尸体堆积，
挣扎着，却一动不动死去。
忧郁（一）
雨月对着全城大发雷霆，
向寒茔四周惨淡的亡灵
倾盆泼洒出凄冷的黑影，
又将四郊笼罩死亡阴濛。
猫在砖地上寻觅遮身草茎，
羸瘦生疮的身子瑟瑟抖动；
檐槽里游荡着诗叟的魂灵，
发出幽灵一般寒颤的悲声。
大钟在悲鸣，钟摆已患伤风，
冒烟的木炭伴着它发出假声，
可水肿老妇宿命的遗产之中
仍旧有浊香的牌局如常进行，
黑桃皇后与英俊的红桃侍从
正诡谲地倾诉着已逝的爱情。
忧郁（二）
我似乎拥有超越千年的回忆。
账单塞满大柜抽屉，夹杂着
诗稿、情书、诉状、浪漫曲，
厚重卷发缠裹的一摞摞单据
比不上我头脑中愁苦的秘密。
这是座金字塔，通阔的墓地，
尸骸比公共墓地里还要拥挤。
——我这坟地，月亮也鄙夷，
里面蠕动着悔恨一般的长蛆，
向我逝去的亲人们不断攻击。
我是破败的香闺，残花满地，
过时式样杂乱堆积，到处是
布歇的苍白和水粉画的怨艾，
开盖的香水瓶孤独弥漫香气。
跛脚的日子，真是漫长无比，
冰封岁月，当雪花飘飞如絮，
厌倦，这忧郁和闲愁的果实
便如不灭的永生，轮回不息。
——行尸走肉的你呵！无非
顽石一块，独对朦胧的恐惧，
昏睡在茫茫撒哈拉沙漠腹地；
如古老斯芬克司被地图忘记，
遭无忧世界遗弃，愤世之心
面对夕阳，也只能长歌太息。
忧郁（三）
我好似多雨之国的国王，
富而无能，年少却老迈苍苍，
既蔑视师傅们卑微俯首，
又厌恶将狗和其他宠物豢养。
无论阳台前待毙子民或
架鹰巡狩，都不能令他欢畅。
弄臣们滑稽可笑的演唱，
也难安抚这残暴病人的愁肠；
百合花纹龙床变为坟场，
使女们眼中君王都容貌俊朗，
再想不出如何妖冶扮妆，
以博得这年轻骷髅龙颜舒畅。
炼丹术士再也回天无力，
他体内的腐恶毒素无法排光，
流传自罗马的血浴秘方，
那可是王者暮年难圆的奢望，
再不能温暖这愚钝皮囊，
无血之躯惟忘川的绿汁流淌。
忧郁（四）
当低沉的天空像一个大盖
罩住被无穷的烦扰折磨而幽咽的心灵，
当环抱万物的天际
向我们喷出比夜还要凄冷的黑影；
当大地变成一间阴湿的牢房，
那里，希望像蝙蝠在低翔，
双翅胆怯地拍打着四壁，
脑袋与腐朽的房顶相撞；
当大雨倾泻如注，
就像大牢狱的铁栅栏一样，
一群无声、肮脏的蜘蛛爬过来，
在我们的脑中结网；
突然间，几口大钟狂怒地跃起
向天穹发出可怕的轰鸣，
如同没有祖国的游魂
在顽强、固执地哀吟。
——几列长长的柩车，鼓乐全无，
缓慢地驶过我的心灵；希望
被击败，正在哭泣，而残忍暴戾的愁苦
在我低垂的头上竖起了黑旌。
顽念
大森林，你像教堂般令我恐惶；
似管风琴轰响；我们该死的心
有如回荡古老哀吟的亘古灵堂，
在与来自深处的圣歌应和回响。
恨你，海洋！恨你张狂的巨浪，
我心亦如浪涛般激荡；失败者
受尽屈辱，苦笑和哭嚷，我从
大海的狂笑中谛听得荡气回肠。
夜，惟你令我欢畅！无星之夜，
就没有星光的滥调陈腔！因为
我寻觅黑暗，寻觅赤裸和虚妄！
其实，黑暗原本便是一幅图像，
湮没的万千生灵正在翻飞游荡，
他们从我眼前掠过，目露慈祥。
恐怖的感应
古怪和铅灰色的穹苍，
如你的命运多舛动荡，
回答我，无信仰的人，
你空虚灵魂可有思想？
——我有贪婪的欲望，
我想占有黑暗和虚妄，
我非奥维德哀吟满腔，
他早被逐出拉丁天堂。
撕裂的苍天有如河床，
您身上映出我的狂妄；
苍茫云海似戴孝一样，
如灵车搭载我的梦想，
地狱折射出您的微光，
我心甘情愿乐于前往。
景色
为潜心构思诗篇，我愿
像占星家一样倚天长眠，
以钟楼为伴，梦中谛听
清风送来阵阵庄严礼赞。
我双手托腮，凭高远瞻，
望工场里一片笑语欢歌；
观烟囱钟楼那都市桅杆，
看梦到永恒的高远苍天。
薄雾中，我惬意远观，蓝天
星斗乍现，花窗内灯火点点，
长河般的煤烟蜿蜒直上云天，
明月抛洒下诱人的清辉一片。
我看到春来暑往，秋色连绵，
三时景尽，转眼便冬雪漫天，
那时我就会到处将窗扉紧闭，
连夜建造起我仙境般的宫殿。
于是我会梦到淡蓝的地平线，
梦到花园，梦到池中的泪泉，
梦到亲吻和昏晓鸣啼的飞鸟，
梦到牧歌中一切童趣的景观。
任骚乱徒然在我的窗前捣乱，
也不能使我的目光移开桌前；
只因我已经沉浸于欢愉之中，
凭我的意念就能够召唤春天，
并从我的心中托起一轮红日，
将燃烧的思绪化为一片温暖。
劳作的骷髅
一
解剖学的绘图板
散落在尘嚣堤岸，
诸多死人的图册
如木乃伊般长眠，
解剖图是老艺术家
严谨和知识的血汗，
虽然主题晦暗，
却也播扬美感，
人们目之所见，使
神秘恐怖更臻完满，
仿佛剥掉皮的骷髅
犹如农夫一样耕田。
二
忍气吞声的庄稼汉，
椎骨用尽气力千般，
似用剥了皮的肌肉，
深耕细翻这块农田，
说，要何珍稀收获，
从坟堆里逃出的囚犯？
你们用力拖拽，想
把谁家的仓廪装满？
你们是否想要证验
连坟墓也难保长眠？
（可怕明确的征象，
那可真命运多舛！）
就让虚无当面背叛，
让死神将我们欺骗，
让一切都周而复始，
唉！我们或许永远
被迫在某个陌生的国度，
把苦涩大地剥个底朝天，
在我们赤裸淌血的脚下
再插上一把沉重的铁锨？
虚幻之爱
哦懒人儿，我目送你走过，
四处弥漫余音绕梁的笙歌，
你忽停下韵动舒缓的脚步，
闲愁仿佛荡漾在你的秋波；
借着煤气灯光我将你凝望，
病态美映着你苍白的前额，
宛若黑夜的火炬点亮曙光，
你肖像般的双眸摄人魂魄，
我惊叹这异样清新的国色天香！
纷纭回忆如厚重华塔将她娇藏，
她身心似熟透的蜜桃皮薄水汪，
仿佛静候独擅风情的睿智情郎。
你是三秋之果，美味无限，
还是承接悲伤泪雨的陶罐？
是憧憬中远方绿洲的迷香，
还是温柔的香枕或是花篮？
我曾见过许多最忧郁的双眼，
却从无珍贵的情感隐匿其间；
恰便似宝椟无珠，颈无饰钻，
比你更空虚昏暗，哦，苍天！
逃避真实的心灵面前，难道
你的外表仍不足以令我心欢？
何惧你面具矫饰，愚蠢冷淡？
都没问题！我崇拜你的美艳。
“我从未忘怀，在离城不远……”
我从未忘怀，在离城不远，
我们白色的小家温馨安恬；
有波莫娜和维纳斯的雕像，
被疏枝和密条将裸躯遮掩；
黄昏中一缕斜晖华美绚烂，
折射在玻璃窗上迸成碎片，
像在好奇的天上睁大双眼，
凝望我们长久无语的晚餐，
在粗糙台布和斜纹窗帘上，
烛光般美丽反光挥洒一片。
雾与雨
哦，泥泞春日，秋收冬藏，
俱季季梦长！我爱并赞赏
用朦胧的寿衣在迷茫坟场
将我的心和大脑装殓安葬。
寒风在广袤平原肆虐游荡，
长夜撕破了风信鸡的利嗓，
我灵魂远比暖春时节欢畅，
要像寒鸦般舒展长长翅膀。
温柔莫过于心底密布悲伤，
寒来暑往我心已浸透严霜，
哦，灰白时光，四季女王，
请永葆你惨淡黑暗的模样，
——除非无月之夜，我俩
同卧危床，共将痛苦遗忘。
巴黎梦
——献给康斯坦丁•居伊
那可怕的奇观，
凡胎无从得见，
历历在目，依稀遥远，
今朝仍令我神迷目眩。
奇迹充斥着梦幻！
我心忽萌发怪念，
想把荒芜的花草
在这景观里重剪，
如画家恃才傲物，
欣赏自己的画卷，
从水和金石颜料
品味醉人的简单。
通天塔台阶纵横，拱廊参天，
那是座未完成的宫殿，
喷泉处处，瀑布飞湍，
挥洒粗细有致的金线；
沉甸甸的飞雨，
犹如水晶卷帘，
高悬金属崖壁，
令人眼花缭乱。
并非树木的柱廊，
拥簇安憩的水泉，
一众伟岸的水神，
似少妇顾影自怜。
平静湛蓝的水面
环绕花红柳绿的堤岸，
要跨越万水千山，
流向宇宙的边缘；
那是稀世的宝玉，
那是魔幻的波澜；
那是巨大的宝鉴，
映照出气象万千！
恒河淌苍天，
无虑又无言，
宝瓶中的珍玩，
倾入钻石深渊。
我建造个人的仙境，
一切全凭我的意愿，
要海洋服帖地流入隧道，
隧道要用宝石镶嵌；
就连最晦暗的色彩，
也锃亮若彩虹斑斓；
流水将它们的荣耀
嵌入水晶般的光线。
没有夕阳残照，
更无星汉灿烂，
为照亮这片奇观，
全凭自身的火焰！
（真是可怕的新鲜，
百闻不如一见！）
奇观莫测变幻，
笼罩永恒的安恬。
我睁开冒火双眼，
可怕的陋室依然，
我藏身灵魂深处，
仍痛感可恶厌烦。
午时的丧钟骤响，
那音调断肠凄婉，
悲哀麻木的世界，
苍天正倾泻黑暗。
刘 楠 祺 /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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